每个人都有梦想。
寇小楼也有。
追寻最遥远的儿时记忆,在故乡的山村中,有一位连名字都变成了‘寇光棍’的老光棍。他虽然总是经年累月的衣衫不整和蓬头垢面,却也总是能够‘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跑去晒谷场旁边的草垛里躺着晒太阳,嬉皮笑脸的‘劫道’,调笑那些过路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调理那些光着屁股的小屁孩——不像村里那些别的男人,总是需要忍受:忍受父母的期盼、忍受女人的数落、忍受儿女的失望、忍受乡邻的非议……
寇小楼所向往的幸福生活,已渐渐的变得如此卑微。
就为了如此卑微的梦想能早日实现,他也曾远赴他乡……
许多年后。
当他怀揣着多年打工积攒下来的积蓄,千里迢迢的回到故乡的山村,准备过上‘寇光棍那样的幸福生活’之时——光阴无情,时代的变迁已将山村变为荒村、已将故居变为废墟,更将坟茔变为了荒冢。
漫山坟茔,漫山荒冢。
寇小楼跪在爷爷的坟头前,倾诉着这些年来的际遇感悟、忏悔着这些年来的疏于祭奠、许诺着从今往后的香烛纸钱,不觉已日暮残阳——残阳余晖之中,他回到废弃已久的老宅,从后院里的菩提枯树之下挖出了一个层层油纸包裹的长条状木盒——当夜,男人背负剑匣,披星戴月、徒步出山,走向未知的人生旅途。
月余之后,老县县城。
寇小楼在房价低廉的老城区公园广场附近全款购买了一处位于顶楼的两室一厅和一处稍显僻静的双门脸门面房,在彻彻底底的掏空了钱包之后,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茶馆便简单开业了——在寇小楼心中,这种茶馆生意虽本小利薄、却风险极低,实乃胸无大志之人用于养家糊口的绝佳选择。
在寇小楼幻想之中,那个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招聘个把手脚勤快的中年妇女过来帮忙干活,自己买个躺椅摆在茶馆门口、只管躺着收钱和找零;一日三餐都让饭馆做好了送过来,也不要求山珍海味、顿顿有肉就行,也不要求赚多少钱、不缺烟酒钱就行……
寇小楼认为自己的这个‘备用梦想’足够卑微,很容易实现。
寇小楼认为自己的智商够用,办成此事绰绰有余。
寇小楼认为自己长得很帅,很有男人味。
寇小楼还认为自己……
呵呵。
可能是掌管寇小楼命运的那位大爷来了月事:呵呵,嗯嗯,等我先洗个澡……
茶馆开张三天,门可罗雀。
茶馆开张十天,门可罗雀。
茶馆开张一个月,寇小楼试着贴出了一张门面转让广告,竟无人问津!
我去!
寇小楼再也坐不住了,一边四处问计、一边自行思量补救之策:小小的县城,也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人情社会,你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就敢大咧咧的开门做生意,也不想想,附近的街坊邻居凭什么不去照顾从前那些老熟人的生意,偏要到你这里来玩耍?
就在寇小楼束手无策,正准备着将门脸压低价格后转让出去、转行当个包租公的时候,附近公园里那些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广场舞大妈们突然给他带来了灵感!
在这偌大的一个公园广场里面,竟然只有广场舞社团而没有太极拳社团!
机会!
要想拓展人脉,可从此处下手!
当夜,寇小楼通宵达旦的观看着网络视频文件,从‘某某姓氏180式太极拳’到‘某某姓氏32路太极拳’、从‘老架’到‘炮锤’、从‘新架’到‘推手’,正当他刚刚选定‘24式简化太极拳’准备学习之时,突然莫名的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他从衣柜里翻出了剑匣、从剑匣中捧出了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
长剑出鞘三寸,剑身锈迹隐约。
寇小楼俯身,鼻尖贴上剑脊,深深一嗅。
一股子蕴藏陈年血腥之气的冷冽冰寒沁入心脾……
片刻之后,电脑页面、网页搜索的目标变成了‘太极剑’……
十余天后,从各家各派‘太极剑’之中‘择其精粹’编排而成的‘寇氏太极剑二十四式简化版’被演练纯熟——次日,早晨7:30,寇小楼身穿网购而来的白色练功服和白色练功鞋,左手提着一柄卖相非凡的练功剑、右手拖着一个小小的移动广告牌,稳稳的走进公园广场、找到一处相对显眼的空地便表演了起来。
只见白衣飘飘!
只见剑光飒飒。
寇小楼脚下腾挪无定、或急或缓,手中直刺横扫、或扎或抹,步法舒展大方、干净利落,手法轻灵柔和、绵绵不断,再配合呼吸吐纳的自然节奏,便让身法之间的缓急变化有了莫名的韵律,让整套剑法形成了整体、形成了一种厚重和轻盈兼顾的美感……
小小的广告牌立在一旁,被吸引而来的晨练群众正在观看着:寇氏太极剑,强身健体、延年益寿,100元每年,包教包会;每日晨7:30至8:30,老县公园广场;联系人:小寇;联系地址:公园后街,xx号茶馆。
当天便有数人开口咨询。
三日后,寇小楼同意了两个老头的‘免费试学’。
七天后,寇小楼手下的免费学员数量正式突破十人。
半个月后,寇小楼承接了第一单代购练功剑的生意,并收到了第一笔学费:100元整。
一个月后,寇小楼手下已经有十几名收费学生和十几名免费学生了,而且几乎每隔几天便有人找他交学费什么的,不但在公园中站稳了脚跟,茶馆的生意也因此受益,在徒弟们的帮衬下有了起色!
两个月多之后,将近四十人的老年太极剑队伍已经发展成为公园广场中一股不容忽视的新兴势力,常常引得大批群众围观;寇小楼名气大涨,茶馆的生意也随之迎来了春天,每日流水的营业额直冲200元大关!
三个多月之后,老年太极剑队伍中已经有十来人可以将一套‘寇氏剑法’从头舞到尾,且略具神形;茶馆也粉刷了墙面、清洗了地板、油漆了桌椅,还增加了花生瓜子以外的多种零食供应,每日营业额稳稳的停在了200元以上!
至此,寇小楼终于过上了他梦想中的幸福生活!
他托人找来了一位手脚勤快的中年妇女充当茶馆的服务人员,自己则当上了甩手掌柜,除了每天早上那一个小时的晨练时光,整日的游手好闲:要么整日的昏睡在茶馆门外的躺椅中、要么就揣着一包香烟跑去那个所谓的步行街上蹲着看美女,一时之间,感觉自己的人生走上了巅峰境界!
话说,人心不足。
寇小楼又开始烦恼起每天早晨的闹铃了。
寇小楼把闹铃响起的时间从7:00调到了7:10,很快又调到了7:20……
寇小楼觉得,自己利用‘广场太极剑’拓展人脉的计划已经完美的成功了,如今,茶馆的生意蒸蒸日上,所以,还有必要每天都起得那么早吗?唉!只可恨当初想得太少,为什么那个广告牌山写的就是‘每日7:30至8:30’呢?
为什么不能是‘每周一到周五的7:30至8:30’呢?
——每周上五天班,休息二天。
为什么不能是‘每周日和周六的7:30至8:30’呢?
——每周上两天班,休息五天。
为什么不能是‘每日17:30至18:30’呢?
——哦豁,这个办法好像不错呦!
试试?
试试就试试!
这一天清晨:“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左手反手藏剑,开始吸气,虚步起势:注意,脚下转移重心;注意,手上、左手把剑柄交给右手;第一式,金鸡点头:注意,虚步踩实,实步蹬腿,吐气、发力,提腿、拧身、垂腕,点剑……”
寇小楼大声的念叨着动作要领,带领一众老年学员连续几遍合练完毕,转身望着眼前的四十多号人马,一时志得意满,准备趁机提出修改作息时间的建议:
“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你们啊,别老想着一顿饭就吃成个胖子!不要急,慢慢来,先把基础给打牢固了:虚步、马步、弓步、仆步、歇步、插步、交叉步、骑龙步、麒麟步……点剑、劈剑、挂剑、撩剑、扫剑、抹剑、刺剑,先把单个的基础动作都做标准了、记牢实了再说!”
“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你要问什么是基础?”
“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
“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传拳不传步,传步打师父!基础步法,我教给你们了吧?”
“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宁退千两黄金,不传吐纳之术!练剑的时候应该怎么喘气,我没有藏着掖着,也教给你们了吧?”
“我把这么多宝贵的经验都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你们了……”
寇小楼再次因为废话太多和铺垫太久而付出代价:
一位白领丽人打扮的成熟美女站在寇小楼身后的围观群众之中冷眼观看已久,终于听到了他口中的这么一段喋喋不休,再也无法忍受,只见得她面露嫌恶之色,不屑之辞脱口而出:“这个灰孙子,竟然让老娘白跑一趟!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骗子!”
“气死我了!”
“你们俩,给我上!给我狠狠的教训他一顿!”
——两名灰衣人越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