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今天的跑步训练到此结束，各位队员都好好休息。”已经年逾半百的体校教练唐健国欣慰的看着这些不断成长的运动员。
尽管国内的环境对体育并不友好，但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孩子因为各种理由参与到体育中来。唐健国作为教练，对国内这一现状感到一丝惋惜，他们队里就有个“问题”孩子。
“器械收拾完后，张文财来我办公室一趟。”
在那一堆收拾器械的运动员中，一个寸头，一米八，身材偏瘦，长相略斯文的运动员抬起头，对唐健国吼道“老头！有事这会说呗，搞什么普通学生那套。”
“你莫管，杀割弄规矩了你给劳资过来。”
张文财旁边一个比他稍矮一点的运动员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老唐每次在训练时间，从不才讲方言，这会儿还是顺下他的意吧。老唐对咱们真不错的。”
张文财当然知道老唐对他的队员相当大方，训练时很严格，在生活里不知帮了他们这帮人多少忙。
但他也大概明白老唐喊他过去时要讲什么，因为同样的话题，每隔几个月老唐就要找他详谈一次。原因是张文财在跑步方面有天赋，他进队时间是比较晚的一批，但现在基本可以在100m，稳稳占据队里一二名的位置。
但他这个被老唐视为“问题”孩子的问题没出在他身上，而是张文财的父母。从给他取得名，不难看出他的父母是希望张文财走文化这条路的。
不像有些孩子因为家里条件不能支持走体育路线，而埋没天赋。张文财的父母都是高资人群，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女，经济条件是足够支持张文财走体育路的。
初中之前张文财一直都是文化生，上了高中才发现成绩跟不上了，选择走了体考这条路。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只是他的父母希望他有个本科文凭。
收拾完器械，张文财慢慢向老唐办公室走去，从训练场到办公室的路不长，但张文财走了很久，他在想这次怎么跟老唐糊弄过去。
到了门口，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并非张文财没有礼貌，而是老唐的办公室平时就他一个人在，唐健国对他们说直接进来就行，别打扰他睡午觉。
“老唐，我父母那边……”
“同学，请问你找哪位老师？如果是老唐的话，这会应该躺在隔壁的沙发上呢。”一位面生的老师带着微笑看着张文财。
“不好意思，打扰老师了，我走错办公室了。”张文财脸上有点发烫，赶紧安静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向隔壁走去。
还是一样的直接推门而入，“老唐，跟你讲，刚刚我走到隔壁办公室去了，我艹尬死我了……”话戛然而止，因为张文财并没有在那个熟悉的沙发上看见老唐的身影，老唐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老唐，嗯…那个…嗯…我想想”难得一次张文财在老唐面前说话过下脑子，平时都是有话直说，现在的气氛着实有点不对劲。
打破沉默的是老唐，“哎呦，这肚子给我整的恼火的很啊。”老唐脸皱成一坨。“文财，你先坐沙发上歇哈，年轻时乱吃东西，日嘛这会该背时。”
这一下给张文财整懵了，好像平时那个和善的老唐又回来了。但是肚子不舒服的唐健国仍然坐在板凳上，张文财知道重要的事情还未开始。
些许片刻，唐健国的胃痛微微缓解，他看着有点正经样子坐在沙发上的张文财道“毕业过后的去向决定好了吗？”
“老…，唐教练，我父母希望我去考公，他们两还是希望我能往‘文’上面靠。”
“文财，咱俩都清楚，哎，不止咱俩，整个队都知道你是真正有天赋的运动员，你现在已经是田径的运动健将了，全国一共才一百来号人。”
“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是我父母…”
“我问的是你，父母父母，你已经成年了，你没自己的判断吗，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唐健国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他知道这个话题，他们两人间已经沟通了无数次。
但以往唐健国都没有如同此时此刻一般出现着急的情绪，一时也想不出着急的理由。
“我想听听你——张文财的内心想法。”
“唐教练，算了，老唐，你带我也有三年了吧，今天咱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费心思了。”
“你觉得我这人傻吗？”
“抛开学习不谈，做事上文财你很精明。”唐健国回忆了下三年的点点滴滴，发现张文财虽然作为后辈实力超过了许多前辈，但是依然能和前辈们打成一片，也没听说哪个人讨厌张文财。
“那你觉得我是没有主见的人吗？”
“那肯定不可能，没主见的人还会时不时跟我唱反调？”
“那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我每次讨论这个问题，我都会提父母希望之类的。”
唐健国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眼神下瞟，好像在思考什么。其实结果在思考之前就已经得出了，给自己留下一丝思考的时间，不过是想给脑子放空一下，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张文财自己也没有往运动员深造的想法，唐健国吸一口气“你…”，又用手摸了一下额头“你不愿意继续成为更优秀的运动员吗，那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多少不及你的人还在努力啊。”
“不是我不愿意，在我们国家这条路太难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们只会记得冠军，或者会包装自己的人。但这些人多么？”
“当运动员是要人记到滴吗，那还搞锤子体育，当明星算求了。”
“那你说搞体育是为了什么。”
“搞体育是为了…”唐健国五十来岁的人了，按理说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对于自己的人生轨迹应该了然，但此刻面对张文财，这个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一时想不出适合的话。
唐健国年轻的时候正值改革开放的时间，国家的一切都在快速发展，国家的国际地位也在上升期，那时候搞体育，在奥运会上争夺名次，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
退役后，唐健国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教练，为祖国培养新的运动员。
那对于新时代的张文财来说，是为了什么呢，说大点，是为了追求人类自身的极限，但这对于张文财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奉献青春的事；说小点，是为了他自己的将来，那不扯犊子呢么，做啥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除了违法犯罪的事情。
倘若自己也在这个时代，还会走这条路吗？唐健国无法给出张文财满意的答案，接着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吗？没有未来？”
“这个只是大原因，其他的都不重要。尽管如此，这里的队友，还有老唐你，我都很愿意与你们相处。”
两个人都没接着开口，张文财看着老唐，而唐健国在看自己的手。也许几秒，也许几分，安静一直未去。
“好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那你最后一学期还是多来来训练场，给那些新来的娃娃们，多传授些经验。”唐健国还是努力让脸上挂一丝笑意，希望今天的对话还是能好散。
“不好意思，老唐，可能因为考公的原因，我会来的时间会变少的。”张文财并非不领情，他清楚事已至此，该说清楚的就讲清楚，没必要再整些场面了。
“也对，那你加油，要是考上了，我好好给你办招待。”
“谢谢，唐教练，那我先去休息了。”
“嗯…”
张文财走后，唐健国依然没有离开座椅，又在没有理由的看着自己的手，可能是在思考张文财提出的问题，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发呆。
片刻，他从老旧的办公桌下的轻易的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健将证书和放在证书下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年轻的运动员的合照。
如果经常关注体育方面的人看到，就会知道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届全运会男子100m决赛运动员的合照，唐健国也在其中。
唐健国看着照片中年轻的自己，当年自己拼劲全力在高手如云的决赛里也只获得第八名，慢慢回想起以前的过往，但突然脑海里又浮现张文财的对自己提问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把证书和照片小心地工整地放回抽屉，从难得做了许久的座椅起身，准备简单收拾下办公室便回家了。
回家的路已经走了十多年，熟悉的人行道，熟悉的街边商店还有熟悉的15m的大马路。
唐健国撇了一眼绿灯还有3秒钟，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不会抢这时间，自己已经上了年纪，运动水平是啥样，自己也清楚。但是今天不知何种原因，他想跑过去。
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屏住呼吸，手臂尽情挥舞着，大步迈开腿，眼睛盯着对岸，那里就是终点，到了，马上到了。唐健国身体开始前倾，准备像以前一样，利用身体创造过线优势。
“吱----，嗵----”一辆小轿车撞上了冲刺的唐健国，一切就这么偶然的发生了。
“啊！”“120！120！”反应快的路人已经过来帮忙，还有些人受到惊吓，还有部分人掏出手机对着倒在地上的唐健国。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这起车祸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意外，但除了唐健国没人注意到绿灯在2秒时突然归零，但这一点点的异常对于倒在地上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脑海里想着自己的家人，想起奉献了一辈子的体育，还有今天的张文财。
“不想就这样死去啊”这是唐健国最后的念头，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眼前景色瞬间消失，不是黑，而是虚无，但在虚无中出现了一只不可名状的“手”，向他伸来。
唐健国再次感受到了眼皮的存在，睁开——“下一个，唐健国。”这是自己刚上初中第一次体测时的场景。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这次测试是他步入体育之路的开始。
在他还在发呆时，一股不可名状的能量在他脑后勺渐渐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