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庆的夏天像一口烧红的铁锅。
七岁的陈飞踮着脚,手指扒在“老灶火锅”油腻的排风扇外罩上。汗水从他额头上滑下来,在睫毛上挂了一会儿,最后“啪嗒”一声砸进锈蚀的铁皮缝隙里。
风扇后面,一台21寸的牡丹牌电视机正在播放一场足球比赛。屏幕上的雪花点比进球多,但陈飞还是死死盯着那个穿红色球衣的男人-范尼斯特鲁伊,瘸腿的张老头说,这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前锋。
“看好了!这个叫凌空抽射--”张老头用火钳敲打着生锈的煤气管,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脚背绷直!眼睛盯球!”
陈飞不自觉地模仿者屏幕里的动作,左脚踩住一个空易拉罐,右腿向后摆动--
“啪!”
整个码头突然断电。
电视机黑屏前的最后一帧,是范尼斯特鲁伊倒挂在半空中,足球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粘在他的脚上。
2
“又偷看!”
耳朵突然被揪住,陈飞疼的龇牙咧嘴。母亲沾满布料纤维的右手散发着熨斗的焦糊味,左手还握着那把老式电熨斗——插头冒着青烟,显然又烧坏了。
缝纫机下面积着一小滩汗水,倒映出母亲脱线的红背心,那是父亲跑船时从曼彻斯特带回来的瑕疵品,胸口印着褪色的“MU”字母,领口已经被洗的发白。
“去把废布料捆了。”母亲松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爸今晚回来。”
陈飞没动。他的目光穿过母亲的肩膀,落在巷子尽头的3号泊位上。那里堆着生锈的集装箱,是他秘密训练的“球场”。
“快去!”母亲扬起熨斗。
陈飞转身就跑,顺手捞走了地上的易拉罐。
3
集装箱之间的空隙刚好够一个孩子穿梭。陈飞把易拉罐摆在两块水泥砖中间,后腿三步,助跑——
“砰!”
铝罐划出一道银光,撞在集装箱上又弹回来。陈飞追上去补射,这次罐子高高飞起,在夕阳下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他仰着头,突然发现天空不对劲。
原本湛蓝的天幕上,多了一颗赤红色的星星。
不,不是星星——他在动。
“流星!”码头工人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
陈飞睁大眼睛。那颗“星星”越来越亮,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其中最大的一块拖着蓝绿色的尾焰,笔直地坠入长江。
“轰——”
闷响从江面传来,激起的水雾在夕阳下形成一道微型彩虹。陈飞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还在下落的易拉罐,掌心突然一阵刺痛。
罐子上的曼联队徽正在渗出血珠般的铁锈。
4
晚饭时父亲罕见地早早回家,带回来半只烧鹅。油纸包摊在缝纫机上,香味勾得陈飞直咽口水。
“今天江上掉东西了?”父亲灌了口啤酒,胡子上的泡沫闪着光。
母亲瞪了他一眼:“小孩子瞎说,你也信?”
陈飞低头扒饭,右手在裤子上悄悄蹭了蹭。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是摸起来还是火辣辣的疼。
“下个月有船去曼彻斯特。”父亲突然说,“要不要带件球衣回来?”
陈飞猛的抬头,饭粒还粘在嘴角。
“假的也行,”父亲笑着补充,“港口市场十块钱三件。”
母亲“啪”地放下筷子:“钱多烧的?他期末数学才考了六十分!”
争论声中,陈飞溜回里屋,从床底下摸出那个变形的易拉罐。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照在罐身的曼联队会上——那些铁锈痕迹,不知何时已经排列成一个小小的“7”。
窗外,长江水无声流淌。
某个深处的河床上,一块蓝绿色的石头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